沈嘉祿
  唐雲先生是一個海派畫家,他以個人風格鮮明的花鳥畫卓然而立中國畫壇,早在上世紀四十年代,即與張大壯、陸抑非和江寒汀並稱海上畫壇“四大名旦”。但為人津津樂道的倒是他的為人:洗碗機海派第一!
  但“海派”一詞,可系統傢俱以拿來形容藝術流派,用來標示上海的文化品格和城市精神,但在民間話語中,還經常形容處事待人的豪爽灑脫。
  今天,上海書畫界的朋友在聚會時說起畫家唐雲先生,個個將大拇指翹得老高。藝術市場啟動後,書畫行情日日看漲,向書畫家討張字,求張畫幾乎不可能了。“但唐先生若是在世,肯定有求必花店應。唐先生最海派!”大家都這麼說。
  唐雲的筆墨,從八大、石濤、金農、華新羅、齊白石等大家尋求活水滋養,融會貫通而自創面目,這裡就不多說了。他還是一個極有情趣的人,是“藝術生活化,生活藝術化”的踐行者。他節衣縮食收藏前輩書畫頗豐,那是為了觀摹學習。他還收藏一些可用的器物,既可玩賞又預防癌症可實用,比如名家硯臺,買來即研墨,名家紫砂壺,買來就泡茶,一點也不小氣。傳為美談的是他在南京畫家亞明家裡做客,偶爾發現廚房裡有一把用來裝醬油的紫砂壺,原來是遺珠人間的曼生壺,他當即倒掉醬油,將壺揣在懷裡。他一生收藏有八把曼生壺,還將自己的書齋稱為“八壺精舍”,但最後呢他將這八把曼生壺都捐給博物館了。
  十年動亂時,唐雲等一商務中心批老先生寂寞清苦,此時南京軍區在上海的招待所,即後來的延安飯店,請他們到飯店住一段時間,天天好酒好菜伺候,為報一飯之恩,畫家們甩膀子大畫特畫,留下一大批作品,現在就成了延安飯店的鎮店之寶,其中唐先生畫得最來勁。
  後來,唐先生被推選為上海美術家協會副秘書長、上海博物館鑒定委員、上海中國畫院副院長,但依然老頑童一個,凡上門來求畫者,看不順眼的當場用杭州官話下逐客令:“你快點走吧,我這裡要畫畫了”。順眼的留下,先喝茶後吃飯,飯桌上必定有紅燒肉,你能陪他吃肥肉,甚至吃得比他多,他就視你為知已,飯後當場開筆畫畫,墨汁淋漓時你拿走便是。不能吃肉者,他就要拖拉幾天,看他心情了。
  有一次唐府來了一位軍官,得知唐先生擅畫小雞,就提出求一幅墨雞圖。唐先生跟他聊了幾句,發現此人對藝術常識知之甚少,就不想搭理了。但此人賴著不走,吃午飯了,唐先生出於禮貌請他一起吃,他也坐下吃了,飯後唐先生說:“我每天要睡午覺的,你如果不走的話,就委屈一下打地鋪睡吧。”那位仁兄居然真的打地鋪睡了。
  醒後喝茶,唐先生髮現此人還沒有走的意思,不免暗中叫苦。一直拖至晚上,唐先生再留他夜飯,飲酒半斤。飯後唐先生實在hold不住了,裁紙給他畫了幾隻小雞,並題寫一段文字: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來訪,午飯連著晚飯,外加打地鋪陪老夫睡午覺,不憚鼾聲雷動,吾為之感動,也實在拗不過這位仁兄,遂遵囑畫小雞數只相贈。
  唐先生晚年常為失眠而苦惱,我有一朋友是醫生,在一次飯桌上跟唐先生說:我給你推拿一下,保證你在一刻鐘之內入睡。唐先生說:“是嗎?你若送我一覺,我就送你一畫。”我朋友給唐先生按摩了一會,果然十分鐘不到,他就鼾聲如雷了。唐先生午睡醒來,頓感神清氣爽,當即鋪開宣紙畫了一幅四尺整張送我朋友。但我這個朋友馬大哈,隨手一塞,後來醫院搬家,也不知去向了。現在眼瞅著拍賣會上唐雲的作品一路看漲,腸子都悔青啦。
  有一次,唐雲去杭州休養,有一慈善組織負責人找到他,懇請唐先生幫一把,贈畫五十張,義賣後的資金給西北窮困地區建學校。唐先生當即表示:要畫就畫一百張。
  於是整整一個月,唐先生將自己關在望湖賓館,天天揮毫不止。畫成了,還請人裱好,配上錦盒,交貨,最後連食宿費用都是自己掏的。
  不過,唐先生也有吝嗇的時候。有一次,某秘書上唐府索畫。唐先生故作驚喜地說:“你向我要畫,我向誰去要啊?”秘書看到房內鉛絲上掛著一幅剛剛畫好的畫,他說“這張就不錯嘛。”他正伸手要拿,唐先生搶先扯下,三下兩下揉成一團擲向廢紙簍:“這張畫得不好,不能送人。”
  茶也不得吃一盞,那位秘書只得悵然離去。  (原標題:送畫趣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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